杨梅依旧红，人已消然

  最远的记忆，是奶奶的《杨梅红》，那是摇篮曲，那是属于她的摇篮曲。她唱这个季节为“杨梅红”。为什么这样唱，唱词是什么，已经记不全了。最远的记忆是最深的记忆，而最深的记忆常是最不全的记忆。杨梅记忆也是如此。

  当庭院里栀子花的花蕾由青变白，再由白泛黄的时候没，里山的杨梅也红了。

  这个季节，我的心中总有一种淡淡的想念。想念青蓝瓷盆里的杨梅，想念远方的她。

  年年同是杨梅红，岁岁不同杨梅事。

  杨梅红了。奶奶家的八仙桌上多了一只瓷盆，那是用来盛杨梅的。那时的杨梅不多，置于那青花鲤鱼盆的杨梅，似乎特别有味，如今想起它口水也不知不觉地聚到舌尖上，味觉也是甜蜜蜜的。只是当年的奶奶要挑选其中最好的，放进荷花碗，先供她的阿弥陀佛。常常是，等她挑选好，邻家三姨就怀抱小民进门来。奶奶心善也十分好客。这不，一见小民，她又挑了一把最大最紫的杨梅，一个劲地往小民嘴里、手里塞，而此刻的我还在望杨梅口水呢。其实三姨明明说不要不要的。边说，三姨边往外走去，可奶奶又追出门去。不过，这几颗手里的杨梅，奶奶会拿回来的，而且常常是我的口福。三姨走了，奶奶还要选杨梅。她选乌紫乌紫的杨梅，轻拿轻放于漏筐，那时给父亲浸烧酒的。一挑，二挑，三挑，青篮鲤鱼盆里的杨梅差不多见底了。挑剩的杨梅个小、色红、味酸，但我们似乎不在乎，等奶奶放口让我们吃时，准会跳上单背椅，拿起一粒，撅起小嘴，用力吮杨梅汁，早陶醉在它的甜美中了。

    奶奶的杨梅吃法不曾改变。挑上等的送人；再挑好的浸酒，奶奶的碗橱里最多的是杨梅烧酒。按理佛家不沾酒，而奶奶却喜爱杨梅酒，相比她把它当作药了。冬天气管炎发作时钳一两粒，含在嘴里能止咳。夏天，杨梅酒的药理更多，是传统的解暑止泻民间土方。不是吗？酷暑天，奶奶待客的第一道茶必是杨梅酒。即便如此，奶奶也是年年浸新酒，年年喝陈酒。

后来，送来的杨梅奶奶不会挑了，让母亲替她挑。她还是那不变的老套套，上等的送人，次上等的浸酒。

   再后来，我们给我们喂杨梅，就像她唱着《杨梅红》喂我们一样。然而，我们不会唱《杨梅红》。我们只会讲杨梅红的往事。讲着，讲着，我们的眼湿了，奶奶的眼也湿了。

年年杨梅红，年年送杨梅，年年挑杨梅。不过现在我们送的，母亲挑的都不是献给佛祖的，而是献给为我们唱摇篮曲，唱《杨梅红》的奶奶。

席慕容说过，“记忆是无花的蔷薇，她永远不会落败”。时间总不停地在流逝，但我们对奶奶的记忆，是不会被风化的，我仿佛听到了那熟悉的旋律，“杨梅红，宝宝笑”……